哥哥穿着雪白的西装,脸颊白净带着红润,头发乌黑抹着头油,说:妹妹弹得真好听。
而另一位身穿白裙,披着长发,同样文质彬彬的娇柔少女则优雅地在花园里弹奏着钢琴,忽然停下手,不太高兴地撒娇说:这架钢琴音色不好。
咆哮着大骂我一分赔偿金也不会出的老板乐颠颠地,毫不犹豫地说:好,好,这就买一架好的,德国货,怎么样?
母亲说:小伢子别看了。
这院子的看门人听到响动出来赶他:去去去!
小伢子定定地看了他们最后一眼,转身走了,一步步走回的他的哥哥身旁。担架咯吱咯吱。钢琴叮叮咚咚。
回到家,地全都卖了。
大伢子在家徒四壁的家里躺了三天,闭上了眼睛。
他永远弹不了,也不会去弹钢琴的两条断手,陪着他一起永远地休息在了泥土之下。
荒地里有了第二座坟。
*
最后一厘米。
指尖几乎能察觉到她身上的热气。
“弟弟,弟弟!”
什么都没有的屋里,小伢子拼命地叫着那个小婴儿。
但是那个小婴儿再也哭不出来了,皱巴巴地缩成一团,缩在母亲的怀里,像挤掉了所有水分的干木头。
他变成了它。一具小小的饿殍。
荒地里有了第三个坟包。
皮肤粗糙却容貌秀美的母亲,望着家徒四壁,望着假意来逼债,目光流连在她脸庞的少爷,望着她仅剩的孩子——奄奄一息的小伢子,在小伢子的目光里转身走了。
母亲走进了那朱红的宅门里。
白面馒头、米汤和腊肉送到了那躺着小伢子的空屋里。
母亲大着肚子又一步步走出了朱红的门。
她望着这些天来白胖了一些的小伢子,摸了摸他的头。
母亲说去走亲戚,把小伢子送到六叔公家里。
但是第二天母亲没有来接他。
小伢子带着附近的邻居和六叔公砸开了那不堪一击的破烂木板门。
门后是一双晃荡荡的脚。悬在半空。
母亲像一盘清粥小菜那样被喝掉了,吃掉了。
朱门里送来给小伢子的是他这些天吃过的白面馒头,猪肉、腊肠。
像,像母亲的血肉。
他全砸了。
荒地里有了第四个坟包。
一家人五人,四口坟。
坟外边还剩一个。
邻居们一样穷,穷得叮当响。养不起多一张的嘴。
被爸爸妈妈哥哥弟弟剩在黄泉外边的小伢子,跟着年迈六叔公夫妻,忍饥挨饿跑戏班度日。
他们说是戏班,其实近乎乞讨。
一次去了大城市。
来了贵客,吃了一顿好的。因为富贵的貂裘的夫人和小姐想看点新鲜的皮影戏。
她们叽叽咕咕,说是看戏,不如说看新鲜。
一边看,那小姐小手摆摆手上的西洋表,同母亲说:母亲呀,您看吧,我得去和达令约会了。
夫人说:这个倒是好。比之前送另一块表的好。他家估计共军来了也能当老爷。
她们看戏,戏班的人偷偷看她们。
戏班里的人啃着细粮,挤眉弄眼:“小伢子,老爷的女人好看不?”
看,那皮肤白腻得,像刚煮熟剥开的鸡蛋壳的呀......
【看,谁会不爱这样的才华美女子呢?看,这富足生活才能娇养出的肌理......多少老革命富贵易妻,进了城,想找出身良好的女学生,小姐,多美呵,多优雅呵。你李峰也是标兵了,你必须也爱她这样的女子......摸......摸呵!】那声音拼命催促。
画面交织,声音重叠。
木双双即将靠到他身上的一霎,李峰骤然后退!
他身姿矫健轻盈,猛然向后一跳,木双双靠了个空,娇嗔,扑跌在地,责怪又水汪汪地望定他:“你做什么呢?”
李峰冷冰冰地盯着跌在地上的她。如看到了什么极为丑恶的厌物。
那不是看战友的眼神,而是从没有人看李峰露出过的,仇山恨海,杀气腾腾,比钢铁还要冷硬的一眼。
仿佛这一霎完全挣脱了皮囊,露出了峻峭锋利的真灵魂。
但也只有一霎。
李峰眼珠上的灰白翳褪去了:“起来。练舞。不要离我太近。”
木双双心里惊疑不定,嘟着小嘴:“我知道了,我只是差点摔倒,想你扶扶我嘛。”
下一刻,李峰的神态这才温和了一些,看起来似乎恢复了对待战友和同志的眼神,只是仍有些不近人情:“你自己可以起来。”
*
“啧啧。不解风情啊!”贾文豪看着这一幕,宛如那避开的是他自己,痛心疾首,“剧情本来不是这样的啊!”
常教授道:“我倒觉这一幕才正常。贾先生,我从前看你的小说的时候,就感到奇怪:李峰为什么会喜欢木双双这样的女子?他不是套用的雷锋的模板吗?雷锋和李峰都是从小父母双亡,无依无靠的贫苦孤儿,乞讨度日,受尽旧社会的苦与难。雷锋更是几乎被旧社会灭了门,全家都丧命于土豪劣绅之手,他曾跟着母亲四处乞讨,看过多少所谓木双双这种类型的女子,她们全是他所憎恶的土豪劣绅与民族敌人的一员。”
“你在李峰身上套用了雷锋的模样、身世、和大体的性情。处处用行文暗示读者,李峰就是活雷锋。却安排‘活雷锋’爱上木双双这样的美色,为她要死要活做情圣。请问你是怎么想的?我可想象不出雷锋会爱上木双双此人。我当年评论你的小说时,这一点实在无论如何想不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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